有人踩着雨水一路奔走，嘴里喊着：“都小心点！前面死人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知睡了多久，外面传来暴雨倾泻的声音，锁不紧的门被狂风得哐当作响，雨水中夹带的寒意仿佛能渗透进骨髓。一夜不得安眠，梦中惊悸不断，顾书轶挣扎着醒过来好几次，一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越过十字路口，前方是一个破烂脏旧的长途汽车站，不知早已废弃还是仍在运营。顾书轶的心皆疲惫到极点，只想找个能遮风的地方好好睡一觉。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，他走进候车室里，蜷缩着躺在冰凉的塑料座椅上，几乎是立刻就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经狂风骤雨稀释过的铁锈味依然得刺鼻，那是一种有别于雨水腥气的鲜活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嘉汐浑一个激灵，不由自主地松开双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看顾书轶形不稳，险些跌倒在地上，裴嘉汐终于忍不住凑上去，一把环住顾书轶的肩膀，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：“顾哥，求你了，别再往前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这不是伤心的时候，顾书轶还在前面走得步履维艰，宽阔的肩膀在夜风里情不自禁地瑟缩，裴嘉汐忍住鼻尖的酸涩，心急火燎地赶上去，把上那件里衬是羊羔的丹宁外套脱下来，罩在他上：“顾哥，听我说，我知你生我的气，可你别拿自己撒气！你现在的本不能走路，赶快跟我回去好吗？等你养好了，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对方两三下挣脱他，狼狈地扯了扯满是皱痕的衬衫下摆，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十来分钟，始终没遇上能落脚的地方，一路上连经过的出租车都没有。这地方太偏僻，路两旁全是大型工厂，空气嗅起来有烟尘的味。

留，非得冻坏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 顾书轶漠然地瞥了裴嘉汐一眼，从他手中把臂膀抽出来。尽濒临极限的让脚下每一步都万分艰难，他还是撑着朝前走。其实他无可去，单单只想逃离那个满屋都残留着味、仿佛上演着无尽梦魇一样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难受地缩了缩脖子，刚想追上去，那种遭人窥视的感觉又降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嘉汐早过了走夜路会害怕的年纪，但一说不出的不对劲渐渐盘踞在他心里。似乎有谁在暗一直紧紧盯着他们，那窥视的目光像芒刺扎进他的背里。等他回去看，又只见排排路灯把街照得雪亮，人影本无遁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件眼熟的丹宁外套被浸透成靛蓝色，泡在动的雨水里，像一片张满的帆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天边发出浑浊的光亮，车站外的人声突然嘈杂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暗暗摇，也许是这一整天的经历太过混乱，完全偏离了正常的轨，让他的神思也跟着恍惚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被他拥住，顾书轶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，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。裴嘉汐好不容易把他搂到怀里，一直担惊受怕的心也稍稍安定，自然不肯松手。

        ***

        天际刚蒙蒙亮，大片压的乌云间透出混沌的微光，堪堪照亮黎明时分空旷的街。十字路口右侧的主干上却突兀地聚集了一群举着伞围观的人，正好事地对着路面指手画脚。

        顾书轶翻从座椅上起来，隐约见到外面人攒动。他没来由地一阵惊惶，五脏六腑都痉挛了一样，心砸得腔生疼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方连一瞥都不愿施舍给他了，绷着一劲儿直往前走。裴嘉汐失落地抓着那件外套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，却不敢再多说什么，生怕惹得顾书轶更加恼怒。

        等裴嘉汐回过神来，顾书轶已经把他甩在了路口后面，而斑线对面的交通信号灯刚好转成了红色。这个时段自然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的必要，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好像不是几十米长的十字路口，而是难以逾越的万丈沟壑。

        顾书轶面色惨白地挪过去，远远望到人群中间，一个影朝下倒在地上，四肢僵地伸直，脑袋上破了个血窟窿，周围一滩积水都给染成了血水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拉扯了好一阵，只听见顾书轶闷闷地吼了一句：“裴嘉汐！别我恨你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就算是他今早惹得顾哥那么生气，后者的眼中也只有被冒犯的恼怒和失望而已。而刚才那前所未见的、轻飘飘的一记眼神，好像即刻化为了锋利的冰凌，干净利落地把他的口贯穿了个通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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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大雨滂沱，雨幕如瀑，地上的积水没过了脚背。顾书轶迈着两条酸痛到快无法支撑的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站外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数步之外，裴嘉汐的手还呆呆地举在半空中，满脑子都是顾书轶刚才扫过他的那个眼神——全然的漠视，就好像他对于顾书轶而言已经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