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破天荒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挠挠，“那就是师父错了。师父与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弯下腰，伸出手掌，帮着她拭泪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旦如此，天底下那么多下山历练的修之人，一山只会比一山更高，江湖水深，看似池塘实则深水潭，你一个人在外边，吃了大亏，尝了大苦，他人之小错，你却仗着拳意傍，递出大错之拳，然后他人亲朋、长辈对你出手，师父就算事后愿意为你打抱不平，师父有那十分气力，又能问心无愧出拳几分？师父还能遇见那人，便一言不发，只倾力出拳？师父还怎么一拳将其撂倒后，与他只说一句，说我那弟子只是拳小理大，既然如此，为人师，便以新拳与你说旧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了她的脸颊，“你就吧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说：“师父说过了自己的理，现在轮到你说了，师父只听你的心里话，只要是心里话，不对不对，师父都不会生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裴钱有些难为情，自己咋个鼻涕都有了嘞，赶紧转过，再转，便笑逐颜开了，“师父怎么可能错嘛，师父，把‘对不起’三个字收回去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死死攥紧那行山杖。

        白首脑一片空白，哀莫大于心死，少年只知自己这辈子算是玩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裴钱还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有些无奈，只得再说一些，轻声：“要是以前，这些话，师父不会当着崔东山他们的面说你，只会私底下与你讲一讲。但是你如今是落魄山祖师堂的嫡传弟子了，师父又与你聚少离多，而且你如今长大了不少，还学了拳，与其照顾你的心情，私下与你好好说，万一你却没上心，那么师父宁肯你在这么多人面前，觉得师父害你丢了面子，在心里埋怨师父不近人情，也要死死记住这些理。世间万物，余着是福，唯独理一事，余不得。今日能说今日说，昨日遗漏今日补。养不教父之过，教不严师之惰，师父与你说这么多烦人烦心的规矩，不是要你以后自己走江湖，束手束脚，半点不快活，而是希望你遇事多想，想明白了，无碍理，就可以出拳无忌，一次江湖是如此，十次百次更是如此，再有委屈，回山上，找师父。师父不需要弟子为师父打抱不平，师父既然是师父，便理当为弟子护，裴钱，知师父心底有个什么愿望吗？那就是陈平安教出来的弟子也好，学生也罢，下山去，无论天下何，拳法可以不如人，学问可以输他人，术法无需如何高，但是唯独一事，所有天下的任何人，不是谁，都不用来他们来教你们如何人。师父在，先生在，一人足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正色：“白首算是半个自家人，你与他平时打闹没关系，但就因为他说了几句，你就要如此认真问拳，正式武斗？那么你以后自己一个人行走江湖，是不是遇上那些不认识的，凑巧听他们说了师父和落魄山几句重话，难听话，你就要以更快更重之拳，与人讲理？未必一定如此，毕竟将来事，谁都不敢断言，师父也不敢，但是你自己说说看，有没有这种最糟糕的可能？你知不知，万一万一，只要真是那个一了，那就是一万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裴钱低着，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崔前辈教拳，最得其意者，不是陈平安，而是裴钱。

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要是我白首大剑仙这么偏袒姓刘的，与裴钱一般尊师重，估计姓刘的就该去太徽剑宗祖师堂烧高香了吧，然后对着那些祖师爷挂像偷偷落泪，嘴颤抖，感动万分，说自己终于为师门列祖列宗收了个百年不遇、千载难逢的好弟子？陈平安咋回事，是不是在酒铺那边喝酒喝多了，脑子拎不清？还是先前与那郁狷夫交手，额挨了那么结实一拳，把脑子锤坏了？

        最少陈平安是觉得如此，裴钱学拳太快，得到的意思太多太重，陈平安这个当师父的，既欣，也担忧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行人心有灵犀，离开原地，只留下那对不算太过久别重逢、却也曾隔着千山万水两座天下的师徒。

        白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裴钱早已泣不成声，怀抱那心爱的、朝夕相的、经常与它悄悄说自己心里话的行山杖，抬起手臂，左手一眼泪，右手再抹一抹脸，只是泪水停不下，她便放弃了，仰起，使劲皱着脸，哽咽：“师父，我前边之所以那么说，是因为觉得如果是真正的武斗，只要白首用心对待，我是肯定打不过他的，但是弟子真的对他很生气，反正打也打不过他，但是拳必须出，弟子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，就是不许他瞧不起师父和剑客，打不过，也要打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崔东山微笑：“刘先生，种先生，我们随便走走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裴钱一拳意蓦然消散，乖巧哦了一声，耷拉着脑袋，还能咋样，师父生气，弟子认错呗，天经地义的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