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暗

        “装死？来人啊，把他给我弄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盆透彻的冷水当tou浇下，那挂在枷锁上的人，形容枯槁，血肉模糊，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。犯人用力睁开眼睛，模模糊糊的视野里，看见一个shen穿黑袍的人，有些面生，朝他凑近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人低声对他说：“计吏把he查数目报到京城，hubu竟敢在陛下眼pi子底下修改开支，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。你仔细想一想，最开始是谁拍板zuo的主？时任hubu尚书的徐景之，知不知dao这件事情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徐尚书……”那囚犯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，“御史台举报过这件事情，徐尚书当时很气愤，觉得此事叫他在李相面前失了脸面，可是后来，徐大人都不在hubu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不在hubu了，亲信可是一个都没跑。”那官员lou出讥讽的笑意，“他是金蝉脱壳了，他的旧bu仍旧阳奉阴违，这件事是不是他一手主导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的，不是的。”那囚犯试图抬手辩解，空dang中回响着锁链相互撞击的声音，他的声音颤抖起来，“这件事和徐大人没关系，都是我们这些下属，行事不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目光躲闪起来，眼前黑袍的官员站在囹圄间倾泻下来的微光里，显得格外扎眼。那审案的人听见此话，竟笑了笑，好像早料到犯人会如此遮掩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人贴近了一步，犯人几乎能闻见他shen上淡淡的血腥味儿：“既然和徐大人没关系，那你们行事的靠山是谁？难dao是――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已故的李相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声音里泛着一丝引诱，犯人眼pi一tiao，高挂的火把在黑漆漆的监牢里摇曳，照亮他眼白里惊惶的血丝。

        *

        弘徽殿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案台上燃着袅袅苏合香，香雾飘过一张七尺的大屏风，只由几块素练组成，上tou画着一丛淡色的竹，一湾清浅的水，再两三只仙鹤。其余的坐ju陈设，全无寻常富贵人家惯爱的云母、玛瑙、泥金，简单明素得恍若雪dong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很难想象这是当朝天子起居的gong室。

        gong人们屏息凝神，呈上一壶煎好的顾渚贡茶。她们穿着五破的间色襦裙，装束淡雅，发髻上更是只插了几朵绢花，毫无丽饰珠宝。

        侍中林玄捧起面前的陶杯，杯中的清茗泛着苦，叫他一时间难以下咽。隔着蒸腾的水汽，他觑眼去瞧棋枰对面的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昭宁帝元聿穿着一袭素纱深衣，toudai一ding玉冠，正襟危坐。他将那煎得nong1苦的茶水一饮而尽，垂眼琢磨棋枰上的残局。

        林玄看着他的脸，忍不住想起母亲对昔日gong中对贵妃萧氏美貌的盛赞。他母亲出shen落败官宦家，没入掖庭，曾在萧贵妃跟前侍奉，是昭宁帝的ru母。

        前日是那个可怜人真正的忌日，陛下却不置一言。在他的行止间，看不出一点对于生shen母亲的追念。相反，对于朝野心知肚明的杀母凶手李禹正，当今天子尊敬不已。李禹正猝然死去，皇帝不仅没有趁机报复，反而有意宽宥李氏诸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据说，连李禹正的独女出嫁，天子也亲自问候关照。

        林玄想到这里，愈发感到云遮雾绕的水汽里，昭宁帝的脸变得面目不清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到上古三皇五帝的故事，听说尧是千古难遇的圣人，厉行节俭，茅茨不剪，采椽不斫。又听说，舜赐死了禹的父亲鲧，禹却没有怀恨之心，还竭力治水。他读书时，全然不解，只觉得这些上古圣人仿佛毫无人情，全为执掌天下、御制万民而生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曾想到，与他同喝一个母亲的nai水长大，陛下竟然就成为了这样一个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今世上，真有这样置至亲生死于度外，心无怨恨的圣明天子？

        他又看了一眼昭宁帝，皇帝白皙俊秀的面上，没有一丝阴云，平和得恍若一泓深潭。他拈起袖子，在棋枰上落下玲珑的一枚棋子时，槛外的霞光照亮他的shen影，恍若有天人之姿。

        轩轩如朝霞举，是此形容。林玄完全移不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幸好，这时候，有一个穿黑袍的御史，蒙着脸闯入殿中请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林玄紧张地咽了咽唾沫。御察使在本朝并非一桩光明正大的差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近来陛下召见御察使，有些过于频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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